自古俠以武犯禁,官府追緝的頭像就有不少屬於讓人豎起拇指稱道的大俠。
然而在官府眼中,大俠和大盜的差別實在不大,有時候甚至更加難纏。
先不提那些高來高去的身手,就算真堵到了他們,不光是得客氣一番,不能像對付賊人那樣一擁而上,更麻煩的是他們各個眼睛長在頭頂上,好說歹說就是不聽勸,最後被擒還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,令人搞不懂王法在他們心中究竟有幾兩重。
「說到底,當這時候就要睜一隻眼,閉一隻眼,別犯傻的沾上那些大俠。」
「可老范哥,這不太對吧。」
「有什麼不對,那些大俠的脾氣雖然拗,做起事來沒章法又沒分寸,可他們不用花半分錢,你想想,如果他們殺了賊人我們就去幫忙收屍順便捧個幾句,如果他們被殺了,我們就趁賊人虛弱補他個幾刀,瞧,多好,皆大歡喜。」
老范甩著手上油膩膩的雞腿比劃,傳授新晉的捕快要怎麼在這險惡的江湖生存。
碗底下壓著張今早新到的捕文,是近來風頭很健的大俠——高行堅。
傳聞中他是少林達摩院新出的俗家弟子,使得是少見的流星錘,重達四十斤,一錘過去就是城門也要破開,成名一役是在半年多前帶著一幫同門滅了兇名遠播的黑雲寨。
說起黑雲寨主在江湖上也是號人物,幹的盡是些喪盡天良的骯髒事,殺人放火、拐賣良女都不在少數,只是黑雲寨主聚攏了百來數的亡命之徒,等閒無法招惹。
朝廷也不是沒想過出兵剿匪,只是手續繁雜,令狀還沒下來倒是讓高行堅先搶先一步。
除了大患,百姓們自然是萬分愛戴這一幫正義之士,聽說就連朝廷都有意下詔嘉勉。
然而這一切聽在寧二的耳中便格外刺耳。
「老范哥,話不能這麼說,咱們既然身為捕快,理當緝拿那些賊人,滅了黑雲寨,沒有讓高行堅他們先一步的道理。」寧二不甘心道:「咱們背後是王法,他們那些大俠說到底只是憑自己好惡行事之徒,憑甚麼自稱正義?」
「傻子。」老范哥笑道,「你以為黑雲寨是好惹的?別看高行堅那伙風風光光,聽說他的結拜兄弟可是死了好幾個,命就這麼一條,拿命到處去拼的不是傻子就是瘋子。」
寧二不認同老范的話,他當捕快可不是為了當縮頭烏龜,他拿起碗悶頭吃飯。
「小寧,捕快和大俠是兩回事,你一個月能領的俸祿就這麼多,把命好好保住才是正經的。」老范拍拍寧二的肩膀站起身,接下來是他午睡的時間。
寧二吃完飯後把兩個碗都洗得乾乾淨淨,拉了張椅子坐在門口發呆,今天又是個平靜的日子。
只是他想著江湖上的大事,心裡沒辦法平靜。
傳說中江湖決鬥的時候,輕則大雨空巷,重則天地變異,但寧二遇到高行堅的日子倒是平常不過。
當時他買了籠肉包準備回衙門,那時他嘴巴還咬著一顆梨子,視線隨意的在店舖上打轉,一直看到高行健那招牌似的光頭和流星錘,梨子掉到地上,一時間他甚至說不出話來。
高行堅只瞄了寧二一眼,就別過了目光,想來在他眼裡當差的捕快服並不怎麼值得留意。
然而就這麼一個目光令寧二感到羞辱。
他代表的可是強大的王法,竟是如此不被放在眼裡!
所以他扔掉手裡的肉包,拔出了腰間官配的刀。
在眾人詫異的眼神裡,直指高行堅。
「大膽賊人,還不快束手就擒!」
寧二的聲音有些抖,有些變了形,但是卻充滿決心。
高行堅愣住。
他不是沒被人拿刀指著過,也不是沒被人喊過賊人,更難聽、更凶險的狀況他都遇過,但就是沒在大街上被個半大的小捕快叫住。
「你是在叫洒家嗎?」
寧二看著個頭有自己兩倍大的高行堅,心裡有些發虛,強聲道:「咱就是在喊你,捕快抓人,還不快快放下兵器就縛!」
高行堅沒看到那刀似的,笑道:「洒家這是犯了甚麼法?竟惹得捕快逮人。」
「不要狡辯,朝廷已經下了捕文,犯嫌高行堅逞強鬥狠,危害鄉里,當發邊疆勞役十年。」
寧二左手舉著原在懷裡的捕文,一干罪狀皆是證據確鑿。
高行堅看了眼捕文,又看了眼寧二,笑出了聲。
「賊人!有何可笑?」
「笑這捕文愚昧不堪,笑你這人不自量力。」
「你這是要拒捕?」
「是又如何?」
寧二看著高行堅背在背上有如兩個爐鼎的錘子,想到傳言中那破城的模樣,手上的刀不禁有些發顫,不過想到自己身上的責任,他大聲道:「別逼我用強。」
就在高行堅與寧二對峙的時候,附近的街鄰們在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指指點點,他們當然認識當差的寧二,至於高行堅也有人從他的流星錘認出其身分。
「唉呦,好好的捕快不去抓賊,反倒是抓起了大俠。」
「我看寧二是想出頭想瘋了,高大俠可是好惹的?」
「世風日下,就連捕快都幹起了這種勾當。」
七嘴八舌的聲音裡面沒有一個人看好寧二,這令寧二覺得十足憋屈。
高行堅閉口沒說話,或者他想說的都已經讓圍觀者說完了。
「大俠又如何?沒聽過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嗎?何況你這個草莽人物?」寧二道:「看招!」
話語落下,寧二腳下一用力,整個人往前奔去,刀往高行堅的右胳膊砍去。
兩人距離不過三步。
寧二的刀很快,快到高行堅只稍稍來得及錯過身。
因此刀刃染了點血。
也就只有一點點,但是對寧二來說就足夠振奮,傳說似乎被捅了一個洞。
高行堅感到氣惱,對這麼一個糾纏不休的小捕快他有想要給對方一些教訓的念頭。
沒見高行堅怎麼動作,流星錘活了般的往寧二的胸前飛去。
寧二強自變招,回刀擋在錘前。
兩股力量強碰。
寧二腳下輕點卸力,退了一步。
接下了高行堅的錘子,感覺不若傳聞中的驚人,這下子寧二的信心更足了。
反倒是高行堅看這小捕快竟然接得下他的招,心裡的輕忽之心盡退,總算開始正眼瞧他。
心頭熱血澎湃,寧二高聲道:「再看過這刀!」
寧二這次不再留力,凌厲之意盡現,仿若要把高行堅砍成兩截。
高行堅一臉正色,雙手執錘,他直覺到威脅,明瞭下一擊絕不簡單。
寧二踏出一步,如上弦的箭,欲射出。
然而卻射不出。
因為他的肩頭被人給抓住,動彈不得。
寧二回頭看到老范,氣他破壞了這一刀的風采,急道:「老范哥,鬆手。」
「鬆你妹!誰准你當街械鬥,你把我這個上司放哪去了?」
聽到這話,寧二也只能無奈收刀,他知道老范的脾氣,是絕不可能允許他再打下去。
高行堅一樣放下手上的兵器,拱手對著老范道:「不知是哪路英雄,行堅在此見過。」
「什麼英雄,不過是個老捕快。」老范笑道:「底下的小子多有得罪,還請高大俠多多包涵。」
「哪裡的話,看這位小哥和閣下的身手,恐怕不是捕快這麼簡單,行堅這點眼光還是有的。」
「高大俠過譽了,我們貨真價實的就是這兒的捕快,每天就是曬曬太陽,偶爾抓個毛賊,不信你可以問問鄉親們。」
高行堅往旁邊看,圍觀的民眾直點頭,他們平常沒少見過寧二和老范。
高行堅若有所思,微微一笑,不再追究此事,道:「還想詢問小哥方才的捕文可真?」
寧二搶道:「當然是真的。」
「行堅是犯了甚麼法?竟被朝廷給通緝?」
老范撿起在地上沾了土的捕文,接著撕成碎片。
寧二訝道:「老范哥……」
老范不理他,對著高行堅拱拱手,不語。
高行堅回禮,算是承了這個情。
「不知高大俠大駕光臨這僻壤是有什麼事嗎?」
高行堅看了看圍觀的人群,道:「不如換個地方說話?」
講話的地方換到平常老范和寧二吃飯睡覺的衙門裡,按理說來了高行堅這樣的貴客,怎麼也該請對方上個客棧吃一頓,可惜捕快那點俸祿實在折騰不起。
老范叫寧二去拉了盤豬肉和白酒,模樣至少好看些。
聽高行堅娓娓道來,原來是本在南邊當山大王的一干山賊,遇到今年苦旱往北邊劫掠,因此不少俠義之士往山賊行進的路上集結,決定找機會為民除害。
高行堅作為其中的骨幹人物,率先一步來到這個小鎮勘查地形,作為日後策畫之用。
「這次的山賊人數眾多,約有四百多數,幾乎是一個小國,武當、少林、崑崙都派了人參予這次的行動,發了英雄帖,各路英雄好漢都不會缺席。」
聽到高行堅的話,寧二感到一股熱血湧上,各路英雄好漢集結路抗賊人,該是多麼激昂的景象。
老范嚴肅的站起身,彎下了腰道:「討伐山賊本該是朝廷之事,只可惜朝廷效率不彰,苦了天下百姓,勞煩了天下英雄,老范在此代朝廷鞠躬謝過高大俠。」
高行堅看老范如此慎重其事,趕忙站起身一樣施禮,道:「為蒼生解憂是每個人的責任,閣下謬讚。」
既然明白了高行堅等人的行事,老范與寧二作為地頭蛇自然不能置身事外,高行堅正是想到此點才特別一敘,更何況這老小捕快的武功著實不差。
敲定了聯絡方式後高行堅就匆匆離去,細節來日再談。
知道自己有幸參與江湖上的大行動,寧二笑的是合不攏嘴,把和高行堅的比鬥都給忘得一乾二淨。
至於老范在人走後就收起了笑容,回到自己房裡拿出了行囊。
「老范哥,你要去哪?」
老范少見得露出凝重的表情,就連寧二都感覺到不對勁。
「你老哥得出去一趟。」
「去哪?」
「見幾位大人。」
「什麼意思?」
老范停下手上的動作,對著寧二的雙眼道:「你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過的話嗎?別犯傻沾上那些大俠,他們沒一個好東西。」
寧二不服氣道:「可是這次他們是去救人,有句老話不是說,俠之大者為國為民。」
手往桌上用力一拍,老范氣極反笑道:「好一個為國為民!誰給他們資格為國為民了?」
看到一向懶散的老范如此聲色俱厲,寧二不敢說話。
知道自己嚇到寧二,老范緩聲道:「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,既然你拿朝廷的錢,就要替朝廷辦事,聰明點辦。」
聽到這話寧二有些迷糊了,老范不是都主張睜一隻眼,閉一隻眼,怎麼這時候突然就為主分憂了?
「咱不明白。」
老范知道自己必須和寧二好好談談,坐了下來,斟了兩杯酒,道:「你知道我們捕快和那些草莽英雄最大的不同在哪裡嗎?」
寧二肯定的答道:「我們背後有王法,他們只憑自己好惡行事。」
老范飲了一口酒伸出食指,道:「沒錯,沒有王法就沒有規矩,那些大俠只知道誰犯了錯就去殺誰,但他們有給對方解釋的機會嗎?你覺得一個人殺死另一個人是對的嗎?」
「要看情況,罪不可赦就是對的。」
「你說得很對,但是誰能決定誰有罪?你?我?還是那些大俠?都不行,有罪就要開堂,有狀師,有師爺,有縣太爺,律法會給犯嫌一個交代,哪怕是朝廷下的捕文也會給一個解釋的機會。」
寧二聽得有些頭痛,老范的話聽得很有道理,但那些大俠做得也不像有錯,懲奸除惡怎麼會錯了呢?
老范道:「我最恨大俠,就因為他們破壞律法,沒有規矩,何來方正?何來黎民百姓的永世太平?」
見寧二呆愣的不知該怎麼言語,他腦中大俠高聳的形象開始崩塌。
老范收斂口氣,道:「你爹和我有舊,你繼承了他的衣缽,有些事我必須和你說明白,沒想到會這麼快,不過如果你不明白有些事也不好辦。」
只見老范從他髒兮兮的行囊裡拿出一個不包著的木盒,打開裡面竟然擺著一個翠玉鑲金的令牌。
「這……是什麼?」
突然的變故令寧二嚇呆,他這輩子還沒看過如此名貴之物。
「這是朝廷密探的令牌。」
老范極為溫柔的把令牌取出來,似乎他這輩子都沒別的時候這麼溫柔過。
「你爹和我都是朝廷的密探,他是我的師兄。」
寧二張大嘴巴,連話都說不出來。
「在這王土之上有不少像我們這樣的密探,隱身市井,給上面提供情報,否則朝廷如何治理天下?」
在寧二眼中,原本邋遢的老范突然高深莫測了起來,沒想到身邊竟有這種祕辛。
「不然你以為尋常人可能有你身上的武功嗎?」
關於這點,寧二也是直到今天才注意到,畢竟過去他交手過的不是毛賊就是他爹或老范,身手不是太高就是太低根本沒有比較空間。
「既然你爹是密探,你自然也是,眼光要放高一點。」看了下窗外的時辰,老范再不動身就要來不及,道:「其他的你自己好好想一想,我出去這幾天如果高行堅有來找,就說我去聯絡其他地方的捕快。」
留下滿腹疑惑的寧二,老范背起行囊踏出了衙門。
以前寧二只是懵懵懂懂的知道大俠和捕快的不同,由於從小的薰陶,他明白有規矩才有秩序這個道理。
但是要他和老范一樣不把大俠當一回事,甚至痛恨大俠,他實在辦不到。
畢竟一劍縱橫天下,為蒼生請命是年輕炙熱的夢,多麼的瀟灑。
上次老范出門一直到三天後才回來,踏進門的時候看起來很是疲憊,但是雙眼卻炯炯有神。
關於出去做了些什麼,老范並沒打算隱瞞寧二。
也正是因為如此寧二才擔憂不已。
因為老范和上面的大人達成了共識,決定利用這次山賊和江湖豪傑的衝突,來當一次黃雀。
「一石二鳥,何樂而不為?」
聽到老范這麼說,寧二卻感覺不到高興。
理智上寧二明白范老所說的道理,知道既然身為朝廷密探就理當為朝廷分憂,何況自己從來不屬於江湖,何必戀棧?
隨著約定的日子接近,這附近江湖豪傑的身影是越來越多,偶爾還能看到傳說中的絕世高手現身。
原本應該興高采烈的寧二卻獨自一人坐在衙門前曬太陽,隨著這幾天下來的見識,他已經明白江湖並沒有他想像中的厲害,甚至許多的在他眼裡不過是花架子。
不過看到他們一個個大義凜然,準備救民於水火的模樣,寧二不由得覺得羞愧,覺得對不起自己的一身武藝。
這些天來老范忙於朝廷的佈置和與高行堅等人的接應,為了要佈好這一個黃雀局,他是煞費苦心,沒有閒情去注意寧二的心情變化。
直到寧二找上他喝酒他才知道事情不對。
「怎麼了?」老范問道:「你看起來不太好。」
寧二先是乾了一杯酒後才開口道:「老范哥,咱們收手好不好?」
老范皺眉不語。
寧二繼續道:「老范哥,咱知道這些江湖大俠每一個多多少少都觸犯過王法,可是就像你之前說的,他們很多人也該有改過的機會,理當罪不致死。」
老范面無表情的看著寧二,沒有說話,看著寧二心裡揣揣不安。
「老范哥你怎麼想的,也說一下讓咱明白。」
老范道:「我在想,是應該揍你一頓把你踢出門?還是高興你總算長大了?」
聽到這話,寧二心裡變得更加不安。
老范把寧二的酒杯斟滿,道:「任何毒芽都該在還小時摘除,在我眼裡不服王法的江湖人都是毒芽,不等如今除之,難道真要等他們壯大?」
寧二反駁說:「可是也不應該趕盡殺絕,何況像老范哥說的,咱們也沒資格定他們的罪。」
「我們當然沒資格,但是這道命令是上頭下的,王法最大,既然司院定了他們的死罪,全天下就無人能有異議。」
「可是……」
「沒有可是。」
寧二還想說什麼,然而被老范給強硬的打斷。
「記住自己的身分,小寧,你是捕快,是朝廷的密探,你要幹的是大事,是為了天下,好好記住。」
寧二很疑惑,應該說他更疑惑了。
看到街上的行人,很容易就能認出誰混江湖,換句話就是誰該死。
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皇帝是天下的主人,皇帝的旨意就是絕對,寧二沒有質疑的權力。
所以他只是疑惑,只能疑惑。
這陣子衙門裡多了不少面生的人,一些是高行堅派來聯絡的,更多是同樣穿著捕快服的同行,可能也都是朝廷密探。
從老范那裏寧二知道現在的局勢。
北上的山賊並不如原本以為的是烏合之眾,山大王是位能人,硬是讓他手底下的匪賊有了幾分金戈之氣,不可小覷。
反倒是江湖這邊水平參差不齊,平素單打獨鬥習慣了難以互相配合,有些更是有著恩怨,沒動手已經不錯。
只要是混江湖的哪個沒有自己的傲氣,哪怕是少林武當的掌門來也不一定會買單,這點令得負責調度的高行堅頭痛不已。
至於朝廷的部分,五百邊軍已然分成各路悄悄潛進州縣,等確定伏擊的地點後就能把兩方一網打盡。
兩方在明,一方在暗,衝突一觸及發。
在這時候,老范給了寧二一個任務。
「我要你去這裡搞清楚山賊在這裡的佈置,按理說要往北走就離不開這條官道,官道不長,一邊是山壁,一邊是急流,過了就海闊天空,沒過就是一個死地,只是對方也不是白癡,一定也聽到風聲有人要對付他們,因此這就成了關鍵。」
寧二看著桌上老范指著的地圖,道:「咱要注意什麼?」
老范道:「高行堅那邊有派人去看,按照計劃江湖豪客會在這裡發難,你只要告訴我他們看不看得住,這關係到我們設伏的時機。」
寧二現在算是明白,山賊要衝,江湖那邊要堵,而朝廷則是要等兩邊打完滅掉所有走出來的活人,做個名副其實的黃雀。
「懂了嗎?」
寧二點頭。
看寧二呆愣的模樣,老范不由得擔心的提醒道:「這道口肯定爭得很兇,誰先佔了就有先機,你這趟過去除了要看明白外,記得別把小命給丟了,為朝廷賣命是正事,好好活著也是正事。」
「老范哥,那如果兩件正事碰在一起該怎麼辦?」
「我哪裡知道,選你覺得正確的吧。」
這是寧二第一次以朝廷密探的身分出任務,要做的事情很簡單,就是去看一看。
可那裡的狀況卻不簡單。
寧二沒錢買不起馬,反正地方不遠,他靠著雙腿就能到。
寧二還沒走近就聽到了喊殺聲。
他從沒聽過這樣淒厲的聲音,似乎被殺死的人會在下一刻化成厲鬼索命。
寧二加快腳步,穿過道口外的小樹林,看到有十幾人正在廝殺。
不是江湖比鬥,是一命換一命的廝殺。
沒有多想,寧二運起身法衝了上前。
鏘!
刀在半空中出了鞘,發出清亮之聲。
刀光閃動,如白雪映日。
沒入一位山賊的背項。
令白雪沾上了艷紅。
寧二是第一次殺人,但是他沒有猶豫,每一下出手早就在他身體千錘百鍊。
寧二的殺到令戰況產生消長,沒有停留,寧二拔出帶血的刀,架住右側來的殺招。
山賊手上用得多是槍和刀,用於大規模混戰是再適合不過。
武俠豪傑用的武器則是五花八門,以劍居多。
劍乃君子器,風雅有餘,殺伐不足。
戰場上,刀永遠比劍好用,刀更兇暴,更直接。
寧二左手抓住一人往後一拉,避開幾欲穿體的長槍,右手的刀和一名山賊對砍,斷其刀,破其體。
往後騰挪,寧二仿若一頭細心的猛虎,在陣間撲咬纏鬥。
說到底殺人這檔事很簡單,就是盡量得砍人,然後盡量的不要被砍到。
幾個過招後,寧二摸清楚了場上的變化。
山賊裡有名頭領善使雙刀,兇猛無比,已有三名江湖豪傑慘死刀下,從地上的血跡來看,山賊們是一路衝破阻擋,令江湖豪傑這方損失慘重。
「吃我一記!」
一聲暴喝,場上一名裸著上身肌肉糾結的大漢舞著鐵棍,把敵人砸個血肉模糊。
然而大漢還來不及喘口氣,一柄毒蛇般的槍就刺進了他的大腿。
看大漢的嘴型是罵了聲娘,可被兵器碰撞聲給掩蓋了過去。
在寧二砍翻第二個人後似乎被人給注意到,兩位山賊舞著刀貼了上來。
以一敵二,寧二並不畏懼,從腳步他就看得出來對方的根基不怎樣,刀上幾個碰撞,就令得對方下盤不穩,露出破綻。
右手探刀,劃過一位對手的咽喉。
左手握拳,頂住另一位的手臂。
咽喉不停的飆出血,怎麼摀也止不住,看起來和老范差不多年紀的山賊很快就癱到地上,雙眼失去了光芒。
另一名山賊脹紅著臉,被扣住手臂前進不了,看著寧二的眼神充滿恐懼。
「啊啊啊!」
山賊使勁把刀往寧二刺去。
然而寧二順勢一閃一放,右手的刀砍出對方的肋骨,鮮血濺了他一身。
寧二沒機會放鬆,痛楚從被漫開。
只來得及錯身避開要害,寧二回頭看到那使雙刀的頭領一臉的猙獰。
「快退!」
一位身穿道士仗劍來救,帶開了山賊頭領緊接著奪命的招。
寧二往地上一滾,背上的劇痛令他臉色扭曲。
來自武當的道士和山賊頭領鬥了起來,寧二趁這機會觀察戰場,只見山賊的數量比方才減少好幾位,只要能拿下那位頭領就大局底定。
用力喘了口氣,寧二心裡惱火,握緊刀劈向山賊頭領的後背。
混戰裡沒有道理,誰活下來就是硬道理。
山賊頭領聽到背後的刀風,雙刀一剪,逼開眼前的道士,躲開背後的一刀。
正當山賊頭領把注意力放在寧二身上時,道士手捏劍訣,長劍靈動的鑽向山賊頭領的雙眼。
雙刀中一把擋住劍尖,一把與寧二換了一記。
寧二刀上的力量很足,道士的長劍很刁鑽,山賊頭領開始感到棘手,再退了一步,喊道:「以一敵二,算什麼英雄?」
寧二沒理他,橫刀又是一斬。
道士在四周遊走,長劍不發則變化無盡,笑著回道:「只要能拯救世人,當狗熊又如何?」
「死道士。」
山賊頭領明白要想脫開這兩人的包圍就必須拼命,他的刀使得益發瘋狂,狂風般的包圍住三人。
寧二雙手握刀,一記又一記的強碰,務求消耗敵人的氣力。
道士的劍法不善於對應此等敵人,長劍劃開山賊頭領的腿腹,卻阻不了對方的癲狂。
看準雙刀之間的空隙,長劍直穿對方的肩頭。
道士以為塵埃落定,卻見山賊頭領一個擰笑,本該力盡的刀轉向刺進道士的肚腹。
山賊頭領竟是以傷換命!
道士慘笑,雙腿無力欲倒。
看到側面寧二遲來的刀,山賊頭領正準備退開,卻發現手拉不回來。
「你來陪我吧。」道士慘然說道,用最後的力量握住山賊頭領持刀的手腕,幫寧二創造了殺局。
就慢這麼一瞬,山賊頭領的頭顱飛起,臉上還掛著驚恐。
寧二握著刀環視四周,戰鬥已經接近尾聲,山賊們無力回天。
寧二一步步後退,雙腳脫力坐下,一直到現在他才明白自己有多疲憊,背後的傷口需要處理,但他暫時一動也不想動。
衝過道口的山賊全都死了,江湖豪傑同樣死傷過半,論人數可說是不相上下。
包紮好傷口,寧二起身幫忙收拾現場,走向幫他躲過死劫又在死前拉山賊頭領作伴的武當道士,寧二不認識他,但寧二這輩子都不可能忘掉他。
過沒多久高行堅帶著馳援的人來了,換受傷的人下去休息。
高行堅注意到寧二,上前說:「老范也派了你來呀?」
寧二點個頭,問道:「你知道他是誰嗎?」
順著寧二的目光,高行堅看向已經闔上眼的武當道士,答道:「武當派真人,李泉,長年在武當山上靜修,要不是因為這次的大事大概也不會下山,沒想到竟是死在這裡。」
寧二不再言語,只是自顧自的想事情。
高行堅拍了拍寧二的肩頭,讓他一個人好好靜一靜。
寧二沒有忘記老范的吩咐,他即便非常疲倦也在和老范講完整個經過才去休息,躺到木床上的他很快就進入夢鄉。
在夢裡,寧二不斷的在逃,從村鎮到荒郊,沒有半分停歇,但他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麼。
只是不停的在跑。
不停的跑。
突然間,他驚醒。
從床上直起身子,一時間寧二還不知道自己身在哪裡,心跳得很快,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發生。
外頭的天色接近早晨,霧氣有些發冷。
寧二叫換了聲道:「老范哥。」
沒有回應。
寧二不曉得自己睡了多久,他走下床活動身體,注意到背後的藥有換過,看來他至少睡了一天。
走到前廳,順手抓起桌上的冷饅頭,依舊沒看到老范。
寧二尋思老范是不是又出去辦事,走到衙門外的老位子坐了下來。
小鎮很安靜,這種安靜已經好一陣子不見,自從那些江湖豪傑來了之後小鎮一直很吵。
這種安靜給寧二不祥的感覺。
寧二衝出衙門,這時間他找到正要開張的肉舖老闆,詢問其他人都跑到哪裡去。
得到的答案令他心裡一涼。
行動提前,所有人都趕到了道口。
寧二沒有多想的拔足狂奔,只希望一切還來得及。
很快的,寧二就聽到了吵雜聲,裡面混雜著吶喊、碰撞、悲鳴……各種極端的情緒,比起先前的戰鬥還要更加盛大、更加淒慘。
山賊在衝擊道口,集結的江湖豪傑正以自己的性命阻攔,此刻,此地已然是名副其實的絞肉場。
從樹縫,寧二看到刀劍在揮舞,看到人們在廝殺,然後不停倒下
一股熱血衝上腦門。
寧二手握在刀柄上,他必須進入這座修羅場。
「小寧,你怎麼在這?」
是老范的聲音,從樹後的陰影傳來。
不只是老范,寧兒還看到許許多多的眼睛躲藏在陰影後,每個人都一臉的肅穆,手握弓箭,壓低呼吸,他們是朝廷邊軍。
他們正等著了結這個黃雀局。
看出寧二的不對,老范手抓住他的肩膀,厲聲道:「你想做什麼?」
寧二注視著老范的雙眼,有千言萬語想說卻開不了口。
老范道:「我說過,沒有規矩不成方正,今天他們死了,明天天下會和平。」
寧二艱澀道:「咱知道,但咱做不到,眼睜睜看著他們死,咱做不到。」
老范低吼道:「你別忘了你的身分!」
寧二慘笑道:「咱是個不及格的密探,更不是大俠,咱沒有那個腦袋想明白,但咱知道,今天咱不過去,會一輩子良心不安。」
「你瘋了!」
「老范哥,對不住了。」
寧二拔刀。
老范為避其鋒,只能收手後退。
抓住這麼一個空檔,寧二飛身穿出樹林,幾支羽箭擦過他的身子卻阻不了他的行動。
老范再也壓抑不了,大吼道:「小寧!」
寧二衝出樹林第一件事是去尋找高行堅那高大的目標。
很快的,寧二就在激戰中央找到他要找的人,不顧迎來的敵人,他死命的衝向高行堅,大喊道:「高大俠,朝廷邊軍躲在樹林裡,這是一個局,快撤!」
高行堅戰得正酣,流星錘使得虎虎生風,聽不明白寧二的話,拉高聲音回道:「你說什麼?」
寧二才要再說一遍,林間就傳來密集的破空聲代替了他的回答。
「小心!箭!」
只來得及大喊一聲。
接著,箭如雨下。
沾濕了衣衫,淌下紅色的雨水。
令許多人倒地不起。
「散開!散開!」
「快撤!是朝廷走狗!」
寧二眼角瞥到高行堅身上插了好幾支箭,如同負傷的野獸,在狂吼。
然後,寧二再也沒閒情注意其他人,又是一輪羽箭,朝廷邊軍殺了上來。
「這就是你要的?」
寧二還活著,雖然滿身的傷,臉也破了相,但他還有呼吸,靠著顆大石艱難的抬起頭。
老范的聲音隱含著巨大的憤怒,站在寧二身前,重複道:「這就是你要的?山賊死了,那些大俠也死得差不多,弟兄們更是白死不少,原本他們可以不用死的!」
寧二無話可說,他看著滿地的屍首發愣。
不斷的殺伐像是地獄,要不是老范,寧二也不可能還在這裡。
老范粗魯得抓起寧二的前襟,吼道:「回答我!」
寧二哭了,除了嗚咽,他什麼也說不出來。
「不准哭!看清楚你到底做了什麼!你的自以為是讓所有人都成為輸家。」
寧二不停的流淚,他看到了高行堅的頭顱,正被一位的邊軍拿在手上準備去領賞。
「你走吧,我不想再見到你了。」
老范鬆手把寧二摔在地上,別過了臉。
寧二掙扎的撐起身子,茫然失措。
這一瞬間他似乎長大了,在這渾沌的世間,他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,又該相信什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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