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個世界病了。
被壓倒在地的我,腦裡只剩下這個念頭,手緊緊握成拳頭,指甲都要刺進肉裡流出血。
「淵哥,你看他的眼神,好像要殺了你一樣噢。」
聲音從頭頂傳過來,讓人作嘔的聲音,真想用力的打爛他們的臉,
但是我做不到,身體經過剛才的蹂躪,現在呈現動也動不了的狀態,肌肉神經發出痛苦的哀嚎,像是要求我放過他們那樣。
「廢物就該像個廢物的趴在地上。」
沾著泥土的鞋子用力踩在的我的頭上,岩漿般的憤怒在我的血管裡流動。
可是我依然無法動彈,臉被壓在柏油路上,就連呼吸都變得困難。
明明是在大街上,路上的行人來來往往,卻沒有一個人願意伸出援手,哪怕是出個聲音也沒有,就這樣任由我被兩個混帳踐踏。
這社會完蛋了。
碰!
「噗!」
牙齒飛了出去,嘴裡都是鹹味。
「淵哥,也讓我來一腳。」
「好,記得要踢準一點。 」
碰!
又一次重擊,我的右邊牙床鬆動,血流出嘴唇,在地上點出兩滴豔紅。
到底是誰說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構成社會最重要的要件,如果真是這樣,那這關係時在輕薄的讓人發笑,很多人走過這條路,我卻還是以悲哀的姿勢匍匐在地面上。
「還活著吧?喂!醒醒啊!」
該死的混帳,用手抓著我的頭髮拉起我的頭,眼前發黑,剛才好像傷到眼角。
「喂!」
聲音刺的我耳膜發疼,再加上腦袋也是一片混亂,該死的。
「他該不會死了吧?」
「還有呼吸,你看他的胸口還有起伏。」
「不愧是淵哥,我都沒想到這樣看。」
「那還用說。」
媽的,竟然有人以談論天氣的口氣去談論生死大事,而且還是我的,可惡,要是還有力氣的話我一定要揍的他們滿地找牙。
「淵哥,現在怎麼辦?」
「算了,看他剩不到半條命,可憐他好了,今天就先這樣。」
「是的,淵哥,您還真是仁慈。」
總算是走了,聽到漸漸離去的腳步聲,我不由得鬆了一口氣,隨即又為自己的反應感到丟臉。
我什麼時候成了一個需要別人乞憐的角色?
該死的。
呼呼,癱在地上喘著粗氣,手腳慢慢的恢復知覺,再給我一點時間恢復到能站立行走的程度完全不是問題。
回想剛才發生的事情,我心中的憤怒燃燒得更加旺盛,野火燎原一般。
要不是被偷襲,要不是他們不要臉的用球棍打在我的後腦,就憑那兩個混帳怎麼可能奈何得了我,竟然讓我以這種可恥的姿態暴露在大街上,死不足惜,我要他們碎屍萬段。
視線慢慢恢復,這裡是學校附近的大街,熟悉的制服映在眼裡,我原本抄近路從巷子裡出來,然後馬上就被偷襲,結果就變成現在這樣。
「同學,你還好吧?」
過了多久總算有人理我了?不再把我當成路邊的大型垃圾。
「還撐得住。」
「嗯,那就好,記得不要在外面逗留太晚。」
說完這句話就轉頭離開。
你有沒搞錯?一個學生被毆打倒在地上,你這老師就慰問個一句話?是不會叫個救護車嗎?
看著離開的背影,我後悔剛才沒記住那位老師的模樣,不過沒關係,那欠揍的聲音我一定不會認錯,下次再見到你一定讓你好看,讓你和那個淵哥和他小弟一樣,躺在地上求我放過你。
呼—
五分鐘後。
我撐起身子,雙腳還是在顫抖,不過算是恢復行動能力。
方圓五公尺內沒有一個人敢靠近,活像是我散發出什麼惹人生厭的氣味。
回到家。
「你怎麼會滿身是傷?是不是被誰欺負?」
「不要你管!」
什麼事情都要管,有這個時間幹嘛不去管管你老公,別煩你自己的孩子。
「我去拿碘酒,你等等。」匆匆忙忙的跑去找醫藥箱,看著就煩。
「不用了,我回房間。」
「那晚餐呢?」
「我在房間吃就可以了,反正老爸也不會回來吧。」
「你等一下。」
誰理你啊,當作沒聽到老媽的話,我直接走到樓上的房間,書包扔到床上,裡面的書灑落一地。
媽的,全世界都在和我作對,什麼事情都不順利,這種世界乾脆快點末日好了。
用腳把書和背包踢到一邊,我躺到床上去,被打傷的地方還是隱隱作痛。
不過比起這些傷口,恥辱更讓我痛苦,幾乎要灼燒我的靈魂。
「媽媽把晚餐和藥放在外面,一定要擦藥噢,碗盤我晚一點再收。」
大概是想要聽到我的回應,她在門外停留了一下,不過最後還是走回樓下,樓梯發出咚咚的聲音。
「別管我。」我小聲的呢喃,照著鏡子,牙齦上的血已經止了。
昨天的事情在學校裡面傳了開來,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,一個男同學被打倒在地上,被另外兩個同學肆意凌虐,怎麼看都是具話題性的新聞。
指指點點,壓低聲音卻又故意傳進我耳裡的低語。
從踏進校門,不對,是從我被人注意到開始就沒停止過,在連在班上也是。
既然這麼在意我這個人,那我昨天被痛揍的時候幹嘛悶不吭聲?
受不了!我旁邊的每個人都有病。
磅!
全班靜默,視線看向我又不敢和我視線相交。
「你做什麼?」老師問道,拿粉筆的手下意識的護衛在身體前面,彷彿我是一個隨時會發狂的瘋子。
把拳頭移開桌面,我可以感覺到全班的視線都聚集在我的動作上面。
「我要去廁所。」
皺了下眉頭,老師的心裡大概是在衡量應該繼續讓我在教室干擾上課,還是放我到外面干擾其他人。
「快去。」
拿上書包,我離開這個沉悶的教室。
誰也不會認為我是真的跑去上廁所,言語底下的交流大家都心知肚明,只是大家都裝作一副事實就是這樣的臉孔。
就和昨天的情形一樣,平時都戴著道貌岸然的面具,等事情真的發生又都裝聾作啞,讓人作嘔。
不過現在要去哪裡好呢?
往樓頂的鐵門緊緊鎖著,避開校舍,我只能在校園的角落亂晃。
「哎呦,學弟。」
在體育館後面的陰影,好幾個衣衫不整穿著校服的學長,手上都叼著一支細白的菸,火星忽明忽暗。
「上課不上課,在外面逗留不是好事噢。」
用不著你講,我連搭話的興趣都沒有,你們能滾多遠就滾多遠好嗎?
「很酷噢,學長說話還一臉鳥樣。」
拋下菸,五個學長一臉屌樣的走過來。
「人渣。」我說。
被直接戳到痛處顯然很憤怒,只能可憐的縮在陰影裡面,什麼也控制不了,還自以為帥氣,可悲的無以復加。
碰!
反正都要被打,我還不如再被放倒之前先狠狠的攻擊。
我的拳頭打在剛才說話的那個學長右臉上,變形的一瞬間,我心底的煩悶好像稍微減輕了些。
我一個人再厲害也不可擋得住他們五個人,沒多久我就只能抱著頭在地上縮起身子,全身疼痛難當。
但是很爽。
和昨天的情形不同,大概揮了四拳,有結實命中的感覺。
「幹!我的牙齒流血了!」
「踹死他,媽的!」
「幹他在笑,笑個屁阿。」
直到聽到吵鬧聲的體育老師趕到,我全身是傷的被送去醫院,聽說被狠狠痛打了五分鐘,就因為一句話,還真可笑。
「你還笑得出來。」
老爸坐在我的病床旁邊,一臉嚴肅。
「呵呵。」
我乾脆笑出聲。
「你這個廢物!」老爸大吼,聲音大的整間醫院都聽得到。
靜默,病房裡不論是其他病患還是探望的家屬都停下所有正在進行的行為,很本能的看向這邊,來來來,看這邊,有憤怒的父親和發笑的兒子。
多滑稽的一幕。
「哈哈哈。」肚子好痛,好久沒有笑得這麼暢快,一直累積的煩悶好像煙消雲散。
老爸轉身就走,大概是沒有繼續當小丑的意願,臉色肯定很差。
不過這樣也好,我躺回床上,享受難得的短暫寧靜。
還是找不到那個淵哥以及跟在他身邊小弟,回到學校後我馬上搜查了起來,不論哪一個年級都沒聽說有那樣的人。
我臉上還貼著紗布,身上的傷也沒有完全好,可是老爸好像不願意再花錢讓我住院,只能再回到這個發臭的牢籠。
心情很差,醫院時候的寧靜對我來說就像是曇花一現,是黑暗中難得的一線光。
最近常常有人在我的背後說閒話,說我是不良少年。
可笑,沒想到我也有被認為是不良少年的一天,還是說那些可悲的傢伙對於一切不理解的人都稱為不良少年?
算了,連這種事情都要在意只會讓我更煩。
噹噹噹噹—噹噹噹噹—
鐘聲響了起來,學生一隻隻像是被馴化的綿羊回到教室乖乖坐好,這種自然不過的景象只讓我感到更加不爽,翹首等著老師來上課是多白癡的行為,難道他們真的以為老師們教的東西對他們的人生有任何狗屁幫助嗎?
簡直是莫名其妙。
不知不覺我又來到體育館後面,太陽還沒到上方,陰影還沒形成,但之前的學長們已經坐在這裡,叼著菸。
「又是你。」
很快就認出我來,聽說後來他們都被記了支大過。
「人渣。」
情不自禁又脫口而出一樣的話。
青筋在太陽穴上蠕動,為首的學長似乎在克制自己的怒意。
「不揍我了嗎?」我問說,可以說是有點期待。
「有病的傢伙,我們離這神經病遠一點。」
人都走了,眼前空蕩蕩的,只剩下滿地的菸頭以及薰人的煙霧。
沒想到就連他們都會害怕逾越規矩帶來的後果,再揍我一頓充其量就是退學,反正對他們來說退不退學有差嗎?
真是無趣極了。
還是找不到叫做淵哥的人,不禁讓我懷疑他們到底是不是這個學校的學生。
每次想起他們我的後腦就在隱隱生疼,回到那被狠狠重擊的時刻。
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懂,我根本不認識他們,也沒有和誰有過節的印象,從他們攻擊的樣子來看,他們不是第一次做那種事情。
「幹!」
附近的同學被我突然爆出的粗口嚇了一跳,打掃到一半的掃把掉到地上,發出很重的碰一聲。
瞥向他,一臉就是好學生的樣子,怕我施暴那樣的手足無措。
這種傢伙我是連理會的心思也沒有,轉身離開,背後傳來鬆了一口氣的吐氣。
到處都是讓人喘不氣來的煩悶,無處無在,比氧氣還要濃厚,幾欲讓人窒息。
我不懂,為什麼我身邊的那些人可以一臉無所謂的生活在這樣的牢籠裡面,難道都不會感覺煩悶?不會隨時隨地都有種快要作嘔的感覺嗎?
如此的不真實,伸出手碰到的一切都像是完美編織的謊言。
讓我不禁泛起破壞的衝動。
這算什麼?反社會人格?精神病態?我不知道,也沒興趣知道。
我唯一能肯定的是只有毆打或是被毆打的時候,我才能稍微減輕這種痛苦,如同毒癮,卻更深刻。
因此我躲在一個轉角後面,手上拿著一根球棒。
就數到七吧,一個幸運數字。
閉上眼,聽著腳步聲,第一個人過去,然後是第二個人。
隨著人數緩慢增加,腎上腺素的濃度也持續上升,心跳加速,呼吸急促,有種真的活著的感覺。
不知道下一個過去的會是男還是女?是受人愛戴還是遭人嫌惡?一切未知數讓一切變得更加真實,一滴汗流了下來。
第六、第七。
我果斷的揮棒,答案即將揭曉。
碰!
嗚呀。
是個男的,很高,摀著肚子。
既然知道答案,最高潮的部分已經過去,我也沒有在繼續打下去的興致,單純的施暴固然有快感,但比起未知帶來的真實感,就像是夜市牛排比上王品牛排,格調完全不同。
正要轉身。
「你等等。」
男人強忍著灼痛,發出了顫抖的聲音。
「幹嘛?」
「你才幹嘛?我不認識你,你為什麼要打我?」
「你問我為什麼?我也不曉得該怎麼回答。」
這是實話,我用左手搔了搔臉上新生的皮膚。
「就像是餓了的時候要吃飯,渴了的時候要喝水,多虧了你讓我打了一棍,我現在舒服多了,謝謝你。」
「你在說什麼東西?就憑你的心情就要我被打,你這是什麼道理。」
「道理?哪有什麼道理?」
「沒有道理還打我,你簡直是麼明其妙。」
這下換我覺得奇怪,說:「沒有道理就不能打人,這算是什麼道理?」
「你這樣只不過是單純的暴力,隨機的攻擊性行為,和瘋子沒什麼兩樣。」
「如果瘋子就可以沒有道理的話,那我就算是瘋子吧,在我看來,什麼東西都要有道理、有條裡的你們才是瘋子。」
男人支撐不住得倒在地上,和我之前被打倒在地的時候一模一樣。
難道淵哥和他的小弟也是因為受不了煩悶、忍受不了這個世界才攻擊別人嗎?心裡一萌生這個念頭,就無法抑止,原來這世界上也有和我一樣的人,光是這樣就令我心裡平靜不少。
同時也讓我更迫切的想要找到他們。
為此,我增加了揮棒的頻率,不停的變更地點,希望有一天能遇上他們,作為同樣的人,我相信遲早有一天我們會再重逢。
嚴格恪守規則,第七個人的時候揮棒。
已經累積了二十七人,男女老少,甚至有只有五歲的小孩和佇著拐杖的老太婆,以及一位很不好惹的流氓,沒有例外我都果斷的揮棒,然後轉身就走。
最美味的時刻是揮棒的前一秒鐘,處於未知和確認的分界線,就是這種混雜了期待與不確定性的感覺,逼近了所謂的真實,
一天。
我如常拿著球棒在思考該往哪裡去,然後在一個陰暗的巷子找到了我尋找的人。
他們正朝著趴倒在地上的人拳打腳踢,一如之前對付我那樣子。
「淵哥,這傢伙連個屁都不敢哼一下,真無聊。」
「是阿,真無趣。」
我慢慢走近,他們兩人用戒備的眼神看了過來,在球棒上打轉。
「你們為什麼要攻擊他?」
遇到同類讓我的心頭蠢蠢欲動,不自覺得舔了一下嘴唇。
「老子爽,你管得著嗎?」小弟紙老虎一般的吆喝。
「只是這樣子嗎?只是因為毆打別人很爽嗎?」
「不然你以為是怎樣?」淵哥晃了晃手上染上血的球棒,瞇起眼睛。
那和普通的不良少年有什麼不同?我心裡的火焰嘎然消逝,單純的沉溺在欺負弱者的快感裡面,那不是我尋求的對象。
老實說,我很失望。
搖搖頭,我說:「只是這樣是不夠的,揮棒前面的一瞬間才應該是重點,那種感覺不管幾次都讓人上癮,什麼也不用去想,所有討厭的感覺都會消失,只有那一瞬間才有活著的感覺。」
「神經病。」
已經習慣這樣子的稱呼,失望透頂。
就連之前想要狠狠揍他們一頓的心情都完全沒有,或者說憤怒的情緒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無蹤,只要不斷持續下去,我相信遲早有一天我會完全活過來。
跨過倒地的人,穿過淵哥和他小弟,我往前物色一個新的埋伏點。
「我覺得你說得很對。」
一個清亮的女聲,從轉角的地方走了出來,穿著女警的服裝,露出甜美的微笑。
我還是有做為犯罪者的自覺,良心譴責不了我,但法律可以,平常我都會刻意躲開警察,但現在的情況有些不同。
有相似的味道,從她的身上我嗅得出來。
「只是單純享受攻擊的快感,那是最不入流的小混混才有的最低級的感受,粗糙得讓人受不了。」
我眼睛一亮。
「應該享受的是其中細緻的感受,你剛才說在揮棒的前一瞬間才是重點,對此我有其他的想法。」
「請說。」
在這個陰暗的巷子裡面,我覺得眼前的女警聖潔的如同聖母瑪麗亞。
「未知固然讓人興奮,但這還不夠,真正應該享受的還有對方流露出來的情緒,那種困惑和不解不更是美妙之處?」
回想我的第一個人,那男人趴倒在地上時的表情,無所不在的煩悶感覺像是被淨化的昇華了,對這世界的怨恨更是脫離開來。
我閉上眼細細回味,說:「沒錯,你說得對,沒想到我竟然錯過了這個部分。」
不知道什麼時候女警走到了離我只剩下一步的距離,露出有著漂亮貝齒的笑容。
「對,特別是那一瞬間改變的表情,不管幾次都讓我深深著迷。」
「呃……。」
只剩下刀柄,看起來應該是水果刀,整個刀刃的部分沒入到我的腹部。
「你的表情也是,棒極了。」
「我的表情是什麼?」
「你的表情寫滿不可置信,好像沒想到會被我捅一刀,大家都是這樣,你是第一百七十七人。」用陶醉的口吻,她美麗的眼眸探進我的靈魂深處。
「一百七十七,真是一個好數字,有兩個七,怪不得我會這麼幸運。」
我轟然倒下,心裡是前所未有的平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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