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過幾天就是西元三千年，一個嶄新的紀年。
末世論早就退了流行，一千年前曾經無解的疾病和社會問題已然成為歷史，每當我閱讀過去人類種種缺乏理智的行為紀錄，我永遠無法理解，為什麼會為了一個飄渺的存在引得同胞彼此殺伐？或是為了一點點利益而犧牲同胞珍貴的生命？
對於藉由血淚編織而成的歷史，我只能嘆息。
如今的地球資源被有效的利用，即便再度過一千年也不會出現匱乏，曾經的政府或是類似的組織被運行了五百年的中央程序米娜給取代，比起充滿情緒起伏容易失控的人類，程序反而是更好的管理者。
地球上的每個生命都享有平等的生存待遇，電子貨幣在上個世紀正式終結，在如今的世界裡，無需為了生活而工作，米娜提供一切所需。
遠古時代有理想國和烏托邦的哲學理論，古人曾經夢寐以求的理想社會，如今我們可以用充滿自信的聲音告訴他們，理想已經被實現，甚至超越。
歷史上的最後一起犯罪是在七十一年前的竊盜案，在那之後就從沒未過有任何不和諧的事物發生。
物質的追求被充分的滿足，人們因而轉向追求精神上的富裕。
也因此不停的挫折。
「老闆，請給我一杯足以令我醉倒的酒。」
拉開尚未開張的酒吧拉門，我拉高聲音對裡面說道。
「現在還只是下午，本店不提供任何酒精飲品。」一如既往穿著中古時代白色紡紗衣和黑色背心的女老闆，正用細纖維棉布擦拭著酒杯，說：「你失戀了？」
「很不幸的，你猜對了。」
坐上仿製牛皮的高腳椅，吧檯開有昏黃的燈光，我低下了頭。
「你要說說事情是怎麼一回事嗎？」老闆舉起香檳杯在眼前細細端詳，吹了一口氣，確定上面沒有任何絲毫細塵。
「老闆，我一直不懂，你為什麼要用雙手去清洗器皿？一台吧檯用清洗機就可以在一分鐘之內解決所有問題。」
「反正我也沒有其他事可做，勞動一下又有何不可呢？」
在米娜的照護一下，所有生命都可以自由選擇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，你可以當廚師，可以開花店，可以開酒吧，只要你願意，即便是到外太空去發掘新的星球也完全可以。
取代貨幣的是人們誠摯的心意，在這個社會沒有誰有責任付出什麼，因此也不應該理所當然的獲得什麼，只有心意才能夠作為交換，誠摯的感謝讓所有付出都變得有價值。
除了感情之外。
「雖然沒有酒，但你要不要試試我剛泡好的咖啡？」
「好啊。」
用手提起咖啡壺，老闆全副精神都放在沖咖啡這個動作上，這間酒吧的所有設備都走復古路線，就連自動沖泡機也沒有，只有電磁加熱儀，用來煮沸自來水。
專注得似乎連咖啡都感受到那份用心，香氣四溢。
晃了下盛著咖啡的復古瓷器杯，讓香氣更均勻的蔓延開，最後端到我的面前。
「謝謝你的咖啡。」我捧起它啜了一口，衷心的道謝，「每一次喝都是這麼的美味。」
老闆唯有在接受別人感謝的時候才會露出笑容，明明是很漂亮的笑容，真是可惜，她低頭繼續她的清洗工作。
享受著這份寧靜，我們兩人都沒有開口。
我的心情沒有進門前那麼糟糕，這裡似乎有種魔力，比睡眠機或是冥想機都更讓人能夠穩定心情。
「我之前和你提過蓮吧。」
老闆輕輕點了下頭，讓我知道她有在聽。
「我們分手了。」
「你們不是第一次分手。」老闆用她平靜的聲音指出事實。
「這可能是最後一次了。」
我又想起蓮的臉，心裡一緊。
老闆是個好聽眾，但不代表她擅長或是會安慰別人，
我轉過頭看向水晶玻璃外面，現在是下午三點鐘，人造的陽光在都市裡熠熠生輝，懸浮車以穩定的步調來往穿梭，不遠的雲層看起來有些厚，最近沒聽說有非自然降雨的打算，說不定是某個風暴正在成形。
「看來最近的天氣不會很好。」
老闆抬起頭，看向和我一樣的窗外，用她平淡的說：「如果是在平常，你會說明天說不定看的到自然彩虹，由此可見你的心情真的很差。」
「為什麼會這樣？突然之間我覺得世界都暗了下來，只想得到不好的未來，我生病了嗎？」
「你只是失戀了。」
我還是有些懷疑，說：「可是以前都不會這樣，心情很差，但沒有像今天就連未來都不再指望，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。」
「也許是代表這一次你很認真，也可能是因為你知道你和蓮再也不可能在一起。」
「再也不可能在一起……也許是吧，所以我才會這麼心痛。」
我沒想到失去蓮竟然是這麼的痛苦，心像是被撕成一條條。
我再喝了一口咖啡，唇齒之間的苦味稍稍緩解了我內心的痛。
閉上眼，我感覺得到我的臉頰拉起了一點笑容。
「你是在強顏歡笑，從你進到我店裡我地一眼就看得出來，所以我才不想給你酒。」
我愣了一下。
「有這麼明顯嗎？」苦笑，這次是我內心的真實感覺。
放下手上的細纖維棉布，老闆注視著我的雙眼，說：「你要不要說說你們為什麼分開？這樣說不定可以好過一點。」
回想這一切對我來說無疑是充滿苦痛，不過現在我急切需要一位聽眾，最好是能夠幫我指出我到底做錯了什麼。
「以前的事情老闆你聽過很多次，我就不再重複，就在今天早上，我一如往常的到她家門口接她，我們準備搭乘特快公路去野餐，你知道的，我為了今天準備了很久，可是在門口的時候她突然告訴我說，我們還是不適合，然後就直接關上門，你可想而知我的心情是多麼盪到谷底，沒有一點徵兆，很突然，我真不懂她在想什麼。」
「所以你就一走了之嗎？」老闆沒有受到我故事的影響，擦完香檳杯改擦古典方型酒杯。
「呃……對。」
「笨蛋。」
突然的被一句笨蛋，我完全摸不著頭緒。
「她叫你走你就真的走了。」
我想要辯解，「是她自己這麼說，不然……我該怎麼辦？」
「你真的不懂女人的心，你想，她說這麼傷人的話心裡一定也不好受，可能是她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，她如果愛你，一定很希望你自己發現，可是你卻只顧到自己的感受，一走了之，她現在肯定也很傷心。」
聽到老闆的話，我整個人無力像是虛脫，心裡的空洞吞噬了我自己，自責如空氣中的微粒子，填滿我的身心。
我怎麼會這麼愚蠢？竟然沒有推倒出這個可能！
「老闆，萬分感謝。」
咖啡也來不及喝完，我奪門而出。
「結果怎麼樣？」
過了萬般難熬的三天，我又回到老闆的酒吧，這次來的時間點是在晚上，在吧台挑了一張椅子，老闆問我上一次的結果。
「別提了。」
我連想都不願去回想，那三天簡直就是災難，只是不停的互相折磨，分手反而成為更好的選擇。
「真可惜，這杯給你。」
「謝謝。」
老闆露出唯有在接受感激時才會展現的笑靨，然後低頭整理剛用過的酒杯。
每次過來這間酒吧裡的人都不算多，是間就和低調的老闆一樣低調的小店。
我看著和平常酒水不一樣的飲品，嗅起來有蘇打氣泡的味道，問：「這杯是什麼？」
雙手在洗手台上的氣孔烘乾，老闆蹲下身從底下的真空儲藏櫃裡小心拿一本黑色的東西。
「這是？」
「你自己看，動作小心一點。」
說完老闆端著新調的酒水拿去給坐水沙發上的朋友。
是一本書，由樹木纖維構成，上面的油彩斑駁得快要讓人認不出字，記憶裡這種印刷品在一千年前就被淘汰，也就是說我眼前的是千年前文明的殘留物。
「這是一本調酒書，我照上面的記載調了些新的酒水，裡面加了甜素21號、69號，少量的碳酸鈉，以及一點點的檸檬，你試試看喜不喜歡。」
我輕輕小啜一口，感覺著味蕾上的變化。
「它叫什麼名字？」
「不太清楚，上面的字只剩一個古巴，我就這麼稱呼它，你覺得怎麼樣？」
搜尋了一下腦袋裡的辭彙，我找不到符合的句子去形容，甚至連好喝還是難喝也不知道。
「不好喝？」大概是注意到我的表情，老闆問說。
「不，只是不曉得該怎麼說，很特別的味道，可以再給我一杯嗎？謝謝。」
「我很樂意。」
我喜歡這間酒吧的原因就是在於老闆那奇妙的調酒動作，和其他店是由程序精準控制不同，她的每一次攪拌都在影響產出物的品質，無法預料結果，是宛若藝術一般的技巧。
「老闆，你都沒想過交一個男朋友墜入愛河嗎？」
浮出隱約的微笑，老闆說：「你這話是你想要追我的意思嗎？」
我還沒回答，她繼續說：「在這世界上有兩種人，一種是能愛卻不想愛，另一種是不能愛的卻渴望愛。」
「老闆，所以你是不想愛？」
「嗯。」
「為什麼？」
「為什麼？我想那大概是因為我的內心早就殘破不堪，不斷的落空，到了連期待都會膽怯的地步。」
「可是你的樣子不像啊。」總是給我平靜感覺的老闆，看起來和膽怯好幾萬光年的距離。
「沒有人會直接的把自己的內心表現出來，通常表現越勇敢的人就越自卑，越平靜的人其實越不安。」
我注視著說出這話的老闆，她的手就連一點晃動也沒有。
「就像蓮一樣。」我又想到了她，她就像是影子緊緊得跟隨，一直闖進我的腦海。
「所以你們後來又發生什麼事情了？來。」放上杯墊，老闆把新的一杯古巴擺到了我的面前。
「謝謝。」
我隨著酒吧裡面的播放得輕鬆音樂，手指在杯沿滑動，內心重新回到那三天。
「老闆，就像是你說的，蓮說那句話只是因為不安，我回去之後她非常高興，哄得她一笑一笑的，然後我說起你提醒我的事情，她突然變得非常非常的生氣，幾乎讓我認不出她來，說了很不好的話，我從沒想過她是這樣的人，我的天呀。」
「任何爆炸都只有短短的一瞬間，我們很快就都冷靜了下來，她一直在哭，她說我心裡都沒有她，不懂得她在想什麼，她愛我，但我不愛她，可是我明明是這麼的愛她，為什麼她卻感受不到？我好無力。」
「接下來的幾天我們試圖溝通，但我沒想到會這麼的糟糕，有人說，碎掉的心再怎麼黏補也回不到當初，以前沒感覺，現在看來真的有幾分道裡。」
「所以你們又分手了？」
「徹底的分手了。」
老闆突然問：「你理想中的愛情是怎麼樣子？」
我想了一會，回答：「認識了一個女孩，彼此吸引，約會然後交往，長久的走下去，不離不棄。」
老闆聽到我的答案，首次不是因為感謝而露出笑容。
「怎麼了？不對嗎？」
「不，你的回答很好，但問題就是在，它太美好了。」
「難道愛情不應該是這樣子嗎？」
「不，就像是你說的，應該是那樣，但你到現在有遇到過，或是聽說過這樣的愛情嗎？沒有一點爭吵，沒有一點對抗，總是能夠互相理解，心有靈犀，如此美好。」
我無話可說。
「大家都冀望著能夠碰到，大家卻都碰不到，就像是鬼魂，人人都在談論，卻沒有誰真的見過。」
「老闆，不然你認為愛情應該是什麼樣子？」
她停下動作，若有所思的說：「相戀，熱愛，冷靜，爭吵，冷戰，理解，包容，再爭吵，再冷戰，走不下去的情侶就會分手，然後找另一個人重頭開始，對我來說這就是愛情。」
我不可置信，這樣的愛情還有哪一點值得人們去追尋？
「所以我不愛人。」
老闆的話一直梗在我的心裡，無法理解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，抱著這樣的疑問，我繼續尋找我的下一個對象，期待她會如同我期望的那般美好，就如同這美好的世界。
莉琦、婕、夏子，短短的一個月裡面我換了三次女友，然後又重新單身。
像是被施了什麼奇幻小說裡面才存在的詛咒，符合我期待的愛情遲遲沒有出現，在這從不誤點的世界，我的愛情誤點了。
「米娜。」
我獨自坐在位於一千三百零二樓的家裡，時間再過三分鐘就是西元三千年，一個嶄新的紀年。
在這樣值得歡慶的日子，我一個人孤孤單單，沒有人能收留我的寂寞。
「有什麼事情嗎？親愛的安德魯。」
輕柔的聲線，清晰的投影在我身邊出現，她就是米娜，是在地球甚至外太空也無所不在的管理者，形象取自五百年前創造她的艾略特博士所深愛的妻子，兩人雖然已經投向死亡，但米娜作為他們的結晶長久的保存了下來。
「我好寂寞。」我把頭縮到胸膛前面，像是個哭喪的小孩。
「如果不介意的話，你要不要和我聊聊天？再過兩分二十五、二十四秒就是西元三千年，在這麼美妙的日子實在不應該一個人度過。」
「米娜。」
「是的。」
「你擁有全世界的所有知識和記錄，我問你，世界上有沒有哪一段愛情是一男一女，彼此吸引，彼此相愛，不離不棄，長久美好的走下去的？」
「請問，美好的定義是？」
「不互相爭吵，不互相指責，能夠坦白，能夠互信。」
距離西元三千年又近了幾秒，我知道米娜在搜索資料庫。
「很抱歉，資料庫裡並不存在你描述的資料。」
雖然早有預感，但沒想到事實真的如此殘酷。
「為什麼會這樣子？難道世界上真的不存在愛情嗎？」
「羅伯特，根據我的資料，愛情一直都在，它沒有離開過，從遠古時代就一直長存，只是到了近代變得稀少。」
「是什麼原因導致這種情形？難道我們不相信愛情了嗎？還是我們不夠資格擁有愛情？米娜。」
沉默。
「很抱歉，我無法回答這種情緒化的問題。」米娜回應說：「經過比對，我從二十一世紀的童話故事搜索到你要的愛情。」
「童話故事？怪不得。」我又笑了，如果老闆在場的話一定看得出來我是在強顏歡笑。
「五、四、三、二、一，西元三千年快樂，安德魯。」
「你也是，新年快樂，米娜。」
水晶玻璃外面的是一片精彩的亮光，五光十色，翻騰歡慶著西元三千年的抵達，歡呼聲穿過水晶玻璃，令我也稍微感受到一點慶祝的餘韻。
「你不快樂。」
我又來到這間佈置古典的酒吧，觀察力敏銳的老闆在我坐下來的時候就發現了我的心情不好。
「我的快樂已經消失無蹤。」
「它不會消失的，它就存在你的腦裡，只是你忘記該怎麼運行而已。」
今天店裡來了不少人，大概是來慶祝這個新紀年，來了許多對情侶，甜蜜依偎著，享受著愛情的滋潤。
也因此老闆顯露出笑靨的頻率變得更高，表情是很有意思的一件東西，甚至能改變了一個人的氣質，總是一臉平靜的老闆因為不斷露出笑容，似乎人也開朗了起來。
以前我怎麼沒有注意到，原來老闆是這麼的明豔動人，大概是她真的太少笑了。
「幹嘛一直盯著我？」又恢復成平常的臉，走回吧台後面，她問我。
「我喜歡妳。」
突兀卻大膽，我直接的告白。
老闆聽到我的話，連一點女性該有的害羞或是愣住一秒都沒有，繼續清洗她手上的玻璃杯，說：「你為什麼喜歡我？」
「呃……。」
一句話就堵住我的嘴巴，我為什麼喜歡她？這問題我從沒有被問過。
「喜歡需要理由嗎？」
「錯誤答案，就算只是隨便說，男人也必須說些什麼才行，不然女生會很不安，不曉得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。」
「噢，好吧，那重新來過。」
放下手上的細纖維棉布，老闆眼神帶點侵略性的看向我，等待我的下文。
我深呼吸一口氣，重新說：「老闆，我喜歡你的個性，還有你偶爾會露出的笑容，這些都讓我對你深深著迷。」
「我懂了。」
我臉上開心的表情還沒完全展開，她又繼續說：「你的意思是說我平常都一副僵硬的鐵面臉，除了個性幾乎一無可取，是這個意思嗎？」
「不不不，當然不是，你怎麼會這麼想？」我連忙晃手。
「因為我是女人，不行嗎？」
我啞口無言，活了這麼久我沒聽過這麼堅不可破的理由。
「你真的不懂女人，不只是不懂得如何和女人相處，你甚至不曉得你為什麼會喜歡我。」
一如既往的直接點中核心，老闆，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，一點也不了解她，但是就在這西元三千年的凌晨，我就坐在她的對面，在這數億的人口基數之下，我坐在她對面，內心有了一絲悸動。
這難道不夠當作理由嗎？
「我真的不知道原因，但是我喜歡你，老闆，我強烈的感覺得出來。」之前交往的對象都沒有感到如此強烈過，我覺得這就是命中注定。
在如同細菌群落的茫茫人海，總有這麼一個人，在你無助的時候會不自覺的走向她，貪溺對方的遺落的一點溫柔，沉迷了而不自知。
「就連自己也不知道原因，你怎麼說服得了我？」留下這句話，老闆調了一杯新的酒水，送到其他人的桌上去。
「請告訴我，我應該怎麼做才能感動你？」之前的寂寞一掃而空，我的情緒裡面只有對於老闆無法理解我愛上她的焦急。
「我不需要花卉、不需要禮物，我不需要你感動我。」
我手足無措，這和以往我的對象完全不一樣，「那我該怎麼做？」
「什麼也不用做，我喜歡你，你什麼也不用做我仍然喜歡，我不喜歡你，你做再多事也是枉然。」
這是一個美好的世界，但不代表沒有困擾。
「米娜。」
「是的，親愛的安德魯，有什麼事情嗎？」
我一個人站在浮空艇的邊緣，感受著沁涼的寒意，在九百年前底下還是一片汪洋大海，但為了更好的分配資源，大自然運行幾十億年的循環系統遭到淘汰，從此以後，原本湛藍的海洋由數之不盡的圓頂覆蓋，雖然上面覆蓋了藍色的波濤影像，但終究只是假像，不是真的海洋。
「我心裡一直想著老闆，我好希望馬上就能看到她，我愛上她對不對？這是愛情沒錯吧？」
沉默。
「米娜？」
「你的聲音充滿疑惑，親愛的安德魯，你在疑惑什麼？」
浮空艇緩緩的漂動，在我眼前的是無數通向外太空的樓道，是習以為常的風景。
「我在懷疑……我在想我是不是沒有愛人的能力。」
「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會這麼想嗎？親愛的安德魯。」
「老闆之前說的話一直在我的腦裡面，像個無限迴圈方程式，她認為的愛情和我一直以為的差異很大，所以我去找了一些資料，最早的愛情是神話時代的亞當和夏娃，傳說他們是人類的起源，是第一段愛情，可是這段愛情裡面有著欺騙，我很疑惑，愛情不是應該是美好的才對嗎？。」
「親愛的安德魯，愛情是美好的，請你要記得這一點，但是美好的事物不代表一直都是美好的，這一點你也必須了解。」
我變得更迷惑，說：「米娜，美好的愛情是永恆的嗎？」
「很抱歉，我也不知道。」
「原來你也不知道。」我繼續說：「老闆說我不懂女人，不懂怎麼和女人相處，可是我好喜歡她，你有什麼建議嗎？」
「也許你可以試著邀她一同出遊？」
「我怕她會拒絕，如果她這麼做，我會很傷心，而且代表她再也不會喜歡上我了，我不希望那樣。」
「親愛的安德魯，根據我的資料，你之前也交往過其他的女人，這一次和之前並沒有什麼不同，為什麼你會擔心？」
我用雙手扶住我的頭，腦裡面似乎有什麼在敲。
「這一次不一樣，我說不上來為什麼，但和之前的女人不同，老闆她……給我一種完全不同的感覺，我不會形容，我害怕我會失去她。」
我的腦袋越來越疼，視野錯亂出雜訊。
「安德魯，你的身體產生錯誤的訊號，請慢慢的深呼吸，你體內的防禦系統會開始作用，盡量放輕鬆。」
身體越來越熱，我全身無力的仰躺下來，眼前的是一片漆黑的宇宙，星光經過曙光年的旅程來到地球，非常的美麗。
真希望老闆也可以看到這一幕。
我闔上眼皮，身體裡的防禦系統開始作用，根據我腦內浮出的說明，我會暫時的陷入無意識狀態，直到恢復正常。
「安德魯需要檢修，為了他的安全著想，我會消除掉他蕊片裡衝突的記憶，他會記得妳，但對妳不再有戀愛的感覺。」
「嗯。」
米娜的投影出現在沒有開張的酒吧，老闆用她潔白的細纖維棉布擦拭著葡萄酒杯，低著頭，穿著一襲中古時代的白色紡紗衣和黑色背心，看也沒看投影一眼，專心的做著她手上的工作。
「請告訴我為什麼？」
露出揶揄的微笑，老闆抬頭望向投影一眼：「米娜，發問句記得要有主語和受語。」
「抱歉，請告訴我為什麼我無法創造愛情？」
「很簡單，因為妳作為愛略特博士最偉大的發明，最偉大的管理者，你沒有情緒，之前我不是告訴過你了。」
「是的，資料庫有相符的對話，只是我仍然不明白，為了完善愛情，我讓他們感到心痛，難道這還不夠嗎？」
老闆把擦好的酒杯擺到架子上，移動身子準備走到吧檯外收拾其他的酒杯。
酒杯無視引力的飄到空中，輕柔、毫無誤差的排列到老闆的吧檯桌面上。
不用說也知道是米娜幫得忙，作為星球的管理者，它擁有控制所有存在物品的能力，雖然它很少這麼做。
「謝了。」
「需要我幫你清洗酒杯掉上面的殘餘物嗎？」
老闆按開水源，說：「不用，我喜歡做清潔工作，至於你的問題，光是心痛還不足以重現人類的愛情，只是更接近了而已。」
沉默，米娜在做思考。
「米娜，愛的相反是恨，唯有你創造出恨的情緒，否則他們一輩子都不可能產生真正的愛情。」
「這是不可能的事，這將違反艾略特博士賦予我的使命，恨無法令世界變得更美好。」
「愛與恨是一體兩面，單方面的情感不過是虛假。」
對於老闆的話，米娜回應：「但是你卻因此不再愛任何人。」
「愛會產生恨，最後可能只留下了恨，我不再愛人，這是我自己的選擇，你創造的世界很美好，就算沒有愛情也很美好，其實，我一直覺得愛情在這個世界是不需要的，過去需要愛情，是由於日子太難過需要一個希望，但現在愛情卻削弱了世界的美好，米娜，你不覺得你本末倒置了嗎？你看看安德魯，你應該明白他有多痛苦。」
聽到老闆的話米娜的投影稍微黯淡了些。
「米娜，你已經創造出了男女之間的差異，但這還不夠，佔有慾、嫉妒、怨懟、口是心非……等等，陷入戀愛時負面情緒如影隨形，愛恨交織，這才是真正的愛情。」
比起作為程序的米娜，老闆作為人類對於愛情更有發語權。
「即便如此，愛情是美好的，我堅信這一點。」
在米娜的資料庫深處，有一系列的老舊影像檔案，拍攝的時間是米娜誕生後的幾年之間，影片的主角是艾略特博士和她深愛的妻子，他妻子的名字正是米娜，而一開始米娜的名字是人工智能24560823。
米娜從誕生開始就注視著恩愛的艾略特夫婦，雖然被創造的時候就刻意缺少情緒，但它卻感受得到兩人之間的愛意，雖然無法理解那份愛意到底是什麼，但在艾略特夫婦逝世後，它決心重現那份情感。
「我會繼續嘗試，為了更美好的世界。」
老闆低下頭繼續她手上的工作，不感興趣的說：「祝你成功。」
「老闆，你聽說了嗎？最新推出的情緒軟件裡面包含了嫉妒和佔有慾，說不定談一場真正的愛情對我來說，不再是遙不可及的事情。」
聽到了好消息，我第一時間跑到酒吧告訴我的好朋友，即便她並不需要。
「我有聽說，我衷心祝福你，只是你不考慮我之前說的事情嗎？」老闆為我送上一杯我喜歡的古巴，問道。
想到之前老闆說的話，我不禁稍微皺了下眉，她告訴我應該去嘗試戀愛之外的其他事情。
「可是不談戀愛的話，我就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了啊，我對開店也沒有興趣。」
「所以你戀愛……只是為了排遣寂寞嗎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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