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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 「潘仔,最近手頭有點緊,能不能借點錢,二十萬,就二十萬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老陳,我現在正在上班,我晚點再打給你。」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我騙了老陳,我現在其實沒有在上班,今天我放了難得的特休,待在家裡。

        原本,放假的日子心情應該特別好,有閒暇可以看看動念許久的新電影,重新跟上脫離許久的潮流,但老陳的這一通電話卻讓我的心情一下子盪到谷底,連電影都不想看了。

        我躺回沙發上,回想著整通不到一分鐘的交談。

 

        說起老陳,他是我從高中認識二十多年的死黨之一,二十多年的交情一年算一萬,借他二十萬看起來好像不是什麼大問題。

        從高中認識老陳開始,那時候他還只叫做小陳,就是一個為人海派的傢伙,朋友很多,在學校裡算是個小風雲人物,會和我特別熟也只是因為同班坐隔壁桌的關係。

        從小一個人的個性就會定型,小陳長大出社會後依然是那什麼人都結交的個性,他總認為多認識點人可以增加人脈,最近不是流行什麼人脈存摺,上次見面他還拿那個說嘴,說自己多有遠見。

        不過不是我在說,認識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人有什麼用處?想上社會版版面?

        勸他幾次他還是依然故我,我想他個性這輩子大概都不會改變吧。

        換過幾次工作後,老陳現在開了間海產店,剛開幕的時候生意還不錯,我們幾個死黨可以說是第一批顧客,還包了紅包祝他生意興隆。

        不過老實說,老陳他店裡的海產還真不新鮮,比起他那些料理的味道,我更記得當晚我過敏地受不了跑去看醫生,吃了好幾個禮拜的藥。

        可能就是因為這樣,聽說他海產店的生意後來越來越差,這次他借錢說不定就是因為那間店一時周轉不靈。

        還記得老陳之後還問我好幾次怎麼不再去光臨,拜託,吃了會讓人過敏的海鮮誰還敢再去吧?

        不過也不曉得是為了他的面子還是我們的友情,每次他這麼問,我都推說在忙,有機會一定會再去。

        現在想想,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的關係變得這麼虛偽?

        是因為出了社會自然變得客套?還是為了我們持續二十多年的友情不得不如此?

        想像一下,如果我當面告訴老陳他進的海鮮一點也不新鮮,跟狗屎一樣難吃,我想他肯定是會很不爽吧。

        就像如果他告訴我,我的工作很爛,雖然我知道,但從別人嘴裡說出來就是讓人格外不爽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鈴—鈴—鈴——

 

        被我丟到一邊的手機響了起來,難道老陳當真這麼急用?

        我看了下來電顯示,是阿生,我們高中這群死黨的其中一人,也是我們裡面混得最好的一位。

        我接起電話,說:「喂?」

        「潘仔,你有接到老陳的電話嗎?」

        「有啊,你也接到了?」

        「對啊,他和我借八十萬,你借他了嗎?」

        聽到阿生的話,我吃驚的問說:「八十萬?不是二十萬嗎?他只和我借二十萬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真的假的,我肯定沒聽錯,他和我借的是八十萬,這可不是什麼小數目。」

        聽到阿生的話,我心情頓時變得很差,和阿生借的是八十萬,卻只和我借二十萬,這算什麼?瞧不起我啊?

        「潘仔,所以你借了沒?」

        我沒好氣地說:「沒有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噢噢,你也是啊,突然說要這麼大筆錢,怎麼可能一下就拿得出來。」頓了一下,阿生用故作平常的口氣繼續說:「潘仔,你有打算借老陳錢嗎?」

        我斟酌了下,說:「還不確定,我和他說晚點再打給他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你也是啊。」聽阿生的聲音似乎是鬆了一口氣,說:「我原本還覺得自己沒有馬上答應不夠義氣。」

        阿生從以前就是個不錯的傢伙,高中時候是班上數學成績最好的人,除此之外幾乎沒有甚麼特別讓人注意的點,現在則進了外資銀行工作,

        只能說有些人像老陳,從小到大後幾乎沒有什麼變化,還是做得差不多的事情,但有些人卻像阿生,學生時代不起眼,但是等到出社會後,卻混得風生水起。

        有人說學校是社會的縮影,但我並不這麼認為,畢竟在學校不會有經濟壓力,大家可以好來好去,什麼都不去計較,出了社會之後才發現什麼叫作現實。

        也因此能當二十多年的朋友也算是難得。

        阿生突然說:「欸,潘仔,你還記得五年前我結婚嗎?」

        「靠,我怎麼可能不記得,那次我們喝得還真瘋,隔天我還被我們老闆扣薪水,怎麼突然提這個?。」

        阿生沒有立即回答,似乎在遲疑什麼。

        我又再問一次:「阿生,怎麼了?」

        「雖然我不是很介意,不過那次老陳只包了一千二。」

        我從沙發上跳了起來,這可是大新聞,我說:「一千二?你確定?以你和他的交情怎麼可能包這麼少?」

        那可是二十多年交情呀,沒記錯的話,那次我包了一萬二。

        「我沒記錯,老陳後來有和我說他那時候一直收到紅色炸彈,實在沒錢。」

        我替阿生憤憤不平,「就算是這樣,也不能包這種數目,這……這太過分了!」

        阿生沒有說話,我大概能明白他的心情,結婚是一輩子的大事,老陳竟然這樣弄他,根本是沒把他這個朋友看在眼裡,現在還敢開口要和他借八十萬?

        這下事情不好解決了,我重新躺回沙發上。

        電話裡,我和阿生相對無言,一時間都不曉得該怎麼開口。

        後來阿生率先打破沉默,問我說:「潘仔,你覺得老陳有把我當朋友嗎?」

        都認識二十年了,要說不是朋友好像有點太過分,但就因為認識了二十年,所以一定是朋友嗎?

        我幫老陳辯解的說:「老陳人什麼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,他就喜歡到處交朋友,為人很海派,以前在學校我們不也透過這關係拿到不少好處?我還記得你那時候喜歡三班一個女生,也是他透過關係幫你介紹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這點我無法否認。」

「他人可能真的想你說的,有些不分輕重,他可能認為你不會介意這種事情。」

        阿生想要辯解,我打斷他繼續說:「這當然不是你的錯,台灣人本來就重情,應該說是他的疏忽,他人並不差不是嗎?我想他真的不是故意的。」

        阿生在電話的另一頭再次沉默,不過這不怪他,誰經歷這種事情心裡都難免會有疙瘩。

        「我老婆在叫我,潘仔,我先掛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手機只剩下盲音,我相信阿生的老婆並沒有在叫他,他只是需要一個人安靜一下。

        我相信這些話他是第一次對別人說,阿生不是把錢看的多重的人,平常大概也不太會去想這個問題,只不過這次老陳的事情剛好讓它引爆。

        我無奈的搖頭,夾在他們兩個人中間可真是裡外不是人。

        不過老陳十之八九連阿生心裡在意都不知道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怎麼了?看你愁眉苦臉的。」我的女朋友小雯從房裡走了出來,看著我的臉這麼問。

        「我看起來真的有這麼糟糕嗎?」

        小雯坐到我身邊,盯著我的臉看,說:「看起來真的很糟,你……被裁員了?」

        我搖搖頭。

        小雯鬆了一口氣,很可愛的把臉頰靠在我的肩膀上,用手指揉著我的眉心,問說:「那是什麼事情讓你的眉毛皺成這樣?」

        我嘆了一口氣,說:「是老陳,他和我借錢?」

        「老陳?借錢?」

        我知道小雯不是很喜歡老陳,她雖然沒有明白的和我說過,但有些事情不用說也感覺得出來。

        「他要借多少?」

        我苦笑的回答:「二十萬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這麼多!」小雯摀著嘴巴。

        我點點頭。

        「你借他了?」

        「還沒,他剛剛打過來,我還在考慮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那你打算借他嗎?」小雯盯著我的臉,想從我的表情看出什麼端倪,每次她懷疑我說謊或是覺得有事情瞞著她的時候就會這麼做。

        「我還沒決定。」我是真的還沒決定。

        小雯突然撲進我懷裡,臉湊到我面前,甜膩的說:「你還記得兩個禮拜前答應過我要去巴里島吧?」

        我的背脊開始冒汗,老實說我根本不記得這回事。

        「呃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算過我們兩個人的話,旅費大概需要九萬,而且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存結婚基金?」

        從小雯的話裡,我嗅到了危險氣息。

        突然間,我想到了阿生的事情,如果我和小雯結婚,不曉得老陳會包多少紅包給我們?

        我沒有辦法驅散這個想法,而且這想法衍生出來的結果讓我不是很舒服。

用金錢來衡量感情本身就是不正確的,這道理說起來容易,但真的遇到的時候又有幾個人能真的不在意?又或者連這點小錢都不肯出,算什麼朋友?

        我現在多少有些了解阿生的心情了,五味雜陳。

        「喂,你在發什麼愣?」小雯沒有了剛才管家婆的姿態,靠在我懷裡撒嬌,,手指頭在我的身上畫圈,說:「我知道你和老陳是從高中就一起長大的朋友,我也知道你們男人阿,朋友有難不能不幫,可是那也要看能力阿。」

        小雯繼續說:「我們兩個結婚的錢都還沒有著落,這次的巴里島可以不去,但又省得了多少錢?說難聽一點,你借老陳錢,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還得出來,所有事情都卡著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我摟住小雯的腰,她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,我們都自顧不暇了哪來的閒情去幫老陳?

        況且……況且老陳有這麼多朋友,缺我這少少的二十萬也不會有什麼問題吧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鈴—鈴—鈴——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手機又響了起來。

        「誰打來的?」

        小雯幫我拿起手機,看了來電顯示,說:「是小蔣。」

        我苦笑,今天大家是打算在手機裡開個同學會就是了,一個接著一個打來。

        小雯也猜到是怎麼回事,問我說:「要不要接?」

        「該來的總是要來。」

        我一接起電話,小蔣超高分貝的聲音的聲音就在我耳邊炸開,他說:「潘仔,你借老陳錢了嗎?」

        聲音大到我必須把手機整個拿遠,這才聽清楚他在說什麼。

        「小蔣,你聲音太大了,小聲點。」

        小蔣放低音量,又問了一次,「你借老陳錢了嗎?」

        「還沒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不要借他,那個混球!他娘親的!」

        很少聽到小蔣罵髒話,他作為一個國中老師,雖稱不上學富五軍,但也是溫文儒雅,能讓他這麼生氣的事情肯定很嚴重,在我的記憶裡只發生過一次,那次是個流氓想在他任職的學校販賣毒品,他氣到和對方扭打起來,記得還是我和老陳把他拉開才沒弄出什麼意外。

        「小蔣,到底怎麼回事?」

        小蔣喘著大氣,讓我覺得她隨時都可能把手機摔在地上,說:「老陳剛才問我借錢,我說我沒辦法,我的錢因為之前我姊結婚借了出去,暫時還沒回來,他就讓我向我姊要錢,但那算什麼事?我姊有能力的話一定會還我,她沒還我就代表她還要用,我這樣和老陳說,他就說我不仗義,搞什麼,我有錢一定會借他,但我手頭現在就是沒錢阿,結果他又要我和我姊要,我就說不行,他就在那邊鬧,然後我就火了,媽的,他娘親的,沒見過有人借錢還這麼囂張。」

        連娘親都搬出來,可見小蔣和老陳肯定是說得很不痛快。

        「熄熄火,老陳的個性你又不是不懂,他肯定是急著要錢講話才這麼衝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可也不能這樣說話阿。」

        差不多的話我已經說了兩次,不過老陳這次得罪小蔣實在是他的問題。

        小蔣又嘟囔了幾聲,經過剛才那一番宣洩,他火氣消了不少,他這人本來就不是個容易生氣的人,他說:「唉,真是說到錢就傷感情,潘仔,我剛才是說氣話,如果老陳真的那樣缺錢,你有辦法的話就多少借他一點吧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也在想這件事。」

        我的手機震動了起來,有插播。

        「小蔣,我先掛了,有人打給我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你忙去,我也問問我姊好了。」

 

        轉接來電,是邱坤的聲音,加上他,我高中的五個死黨全部就湊齊了。

        「潘仔,剛才阿生他們有打給你嗎?」

        「借錢的事吧,你是最後一個打給我的,你決定了?」

        秋坤說:「算是吧,我和阿生都沒打算借老陳錢,阿生的原因你應該知道吧。」

「算是,他有和我提到。」

        看來阿生是走不出這嫌隙,老陳如果知道會這樣,當初阿生結婚紅包肯定會多包一些。

        至於邱坤,他不肯幫忙我還挺意外的,從以前他就是和老陳走最近的一位,聽說那間海產店他還參了股。

        邱坤問我說:「你知道老陳這次為什麼這麼急得借錢嗎?」

        「不知道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他那間海產店不賺錢,他就想找其他賺錢的路子,後來主意打到最近很熱門的棒球彩卷上。」

        我大吃一驚,說:「他簽賭?」

        「對,而且是地下賭盤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我的老天爺,他瘋了!」

        我怎麼也沒想到老陳會做這種事情,原本還以為只是周轉不靈,誰知道會是這麼大的事。

        邱坤的聲音聽起來很感慨,說:「是啊,我也這麼覺得,他從以前就不甘心阿生賺得比他多,拼命的想贏過阿生,可他就不是做生意的料,勉強去做反而更慘,這次真的是踢到鐵板,他一直覺得自己很行,人面很廣,哪知道人家找他入夥根本就不安好心,一出事就由他來扛,我知錢就勸過他幾次他都不聽,想錢想瘋就是這樣。」

        我緊張的問說:「那他現在怎麼樣?黑道到處在找他?要不要報警?」老陳怎麼樣都是認識二十多年的死黨,這樣緊要關頭實在不應該棄他不顧。

        「你不用擔心,他今天晚上就會離開台灣,出國的錢他已經湊好,你就不用在匯錢給他了,他肯定是不會還的。」

        原來是這樣,我恍然,怪不得他這麼急得要錢。

        邱坤繼續說:「我想他過去之後是不會再和我們連絡了,他這個人很重面子,發生這種事情,他哪有臉再來見我們,小蔣那邊我會去和他說一聲,就先這樣了,哪天我們四個再出來聚一聚吧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好,掰掰。」

        小雯在我身邊聽到了全部的交談,她沒有說話,就靠著我的肩膀。

        我滑著我的手機的通訊錄,找到老陳的號碼,遲疑了幾秒,我撥了過去。

        「您播打的手機未開機,請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 我放下手機,有種不真實感,老陳沒想到就這樣離開,然而更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是,我心裡竟然有股如釋重負的感覺,沒有悲傷,沒有惆悵,反而是解脫。

        小雯問我說:「怎麼樣?」

        我回過頭問她,說:「沒事了,你現在想看電影嗎?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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